爷爷手里有件传家宝,爹和叔都知道,所以娘和婶也都知道。
那件宝贝藏在一个考究的木头盒子里。盒子上雕刻着鹿和蝙蝠,盒盖厚,盒底薄,盒壁是盒盖的二分之一,完全按照棺材的打法制成。盒子用料是上好的红松木。这可是大有讲究的,合起来叫“福禄寿财”。
这盒子不是爷爷家传下的,爷爷家八辈子贫农,用不起这讲究东西。 这盒子是奶奶的陪嫁。奶奶家是马 镇有名的富户,生意做到了天津卫。爷爷是奶奶家的伙计,因为忠厚老实被奶奶相中。奶奶的家人极力想拆 散这对鸳鸯,可是,最终奶奶还是不 嫌爷爷家的贫寒嫁了过来。奶奶家不许奶奶带值钱东西,奶奶嫁来时, 怀里只抱了这个木盒子,据说,是奶 奶的首饰盒。可直到奶奶患病去世, 也没谁见过奶奶戴首饰。那个盒子被奶奶藏起来,连看都不让看。
娘和婶都抢着给爷爷做好饭,变着花样讨爷爷欢心。但爷爷关于盒子的事却对她们只字不捉。并且,只 要娘和婶的身影在门前一晃,爷爷就马 上收藏好盒子,夜里有时甚至塞到被窝里。反正娘和婶费尽心机,处心积虑也 没有从爷爷那里得到一点消息。
爷爷渐渐老了,行动迟缓,目光呆滞。吃饭经常会撒到身上。娘和婶更忙了,除了做饭,还要洗涮衣物。 但她们反而高兴,因为接近盒子的机会也多了起来。一次,娘和婶闲聊。 娘说,他婶,你说那盒子里究竟是个啥玩意儿?老爷子看得跟眼珠子似 的,一天到晚搂怀里。婶说,不太清楚,不过肯定是好东西。有一次,我 给老爷子送衣服,老爷子看盒子入神了,我眼看走到跟前了,可惜踩在猫尾巴上,老爷子赶紧盖盖子。我只瞅了个大概,黄乎乎,圆乎乎,像个戒指,老宽一个。你是说那是个黄货, 娘一下子兴奋起来,他婶,你看清楚了没有,里面有几个啊?看见娘的兴奋劲儿,婶有些后悔,丧丧的说,就一个!就一个呀!娘若有所思的的看着自己的手,有意无意的白语,孩子他爹老早说给俺个戒指,这不,有了现成的。婶脸色一下变得青紫,你到 麻溜地呀,东西还不定是谁的呢,这 美梦倒是先做上了,看看你那几根粗 萝卜,那根配得上?婶的唾沫星子喷了娘一脸。哟,急了,急了也没用,没听说过吗?传家宝都是传长不传幼, 传男不传女。俺那口子是长子,俺是长媳,俺吃奶的是小子,你吃奶的是 丫头,你凭啥和俺比,还是省省吧, 和俺争,你还不配。娘的话狠狠刺伤 了婶。婶不再争辩,直接扑上来把娘 挠了一个满脸花。娘也不示弱,一把薅住婶的头发,一扯,把婶扯了一个大马趴。两个人随后就滚到了一块儿,抓咬掐撕扯,十八般武艺全上来 了。正闹得不可开交,爷爷又咳又喘的从屋子里出来,扶着门框,骂起来, 住手,你们两个搅家娘们,就为这点 东西你们真下得了手。我还没死呢! 咳咳咳,咳咳咳……爷爷剧烈的咳嗽起来,突然,一口气上不来,顺着门框软软的溜到地上。娘和婶一见不好, 顾不上自己的伤痛,急忙把爷爷连抱带抬的弄到炕上,又让人赶紧去通知爹和叔。
爹和叔回来了,还有村里的医生也来了。一番手忙脚乱之后,爷爷总算又缓过了气儿。当村里乡亲们都 散尽了,只剩下我们一家时,爷爷虚弱 的抬起打着点滴的胳膊,把爹和叔唤到身边。爷爷半闭着眼睛说,老大,老 二,你们不是一直惦记着爹这点东西 吗?今儿个我就给你们看看。一边说, 一边艰难的侧转身子从枕头下掏摸。 爹和叔赶紧扶住爷爷的身子,齐声说, 不用看不用看,您老收着吧,您老好好 养着身子就好。爷爷执拗的拿出木盒交给爹。打开,打开,让你媳妇和老二 媳妇都看看,省得为它闹得鸡犬不宁。 爹和叔都回过头狠狠用眼睛剜着娘和婶。娘和婶连大气都不敢喘。爹郑重 的捧着木盒不敢打开。爷爷又生气了, 又咳嗽起来。咳咳咳,你个孬种,你 打开它,你不也一直惦记着吗?你装 什么装,咳咳咳……爹赶紧打开盒子。 盒子里躺着一个沉甸甸,黄灿灿的东西。不过,不是婶说的金戒指,只是一个旧式的黄铜大顶针。
看着众人惊愕的眼神,爷爷一边咳,一边沉痛的说,这是你们那早死的可怜的娘留下的,当年她嫁给我时,因为我是一个穷伙计,她父母不同意,她非要跟我,她的父母就把她 扫地出门,连一件首饰都不让带走, 她就只拿了这个木盒子,这就是你娘 唯一的嫁妆啊!咳咳咳,我对不起你们的娘啊!我一辈子连个金戒指都买不起,就给她买了这么一个铜顶 针。她戴着这个顶针缝了多少衣裳, 纳了多少鞋底啊!她生下你们俩混 球后,身子骨一直不好,可月子里也 舍不得歇一下,缝了这个,补那个。 你娘走得早,那是累得呀!咳咳咳, 我留下这个东西,无非是个念想,看到这个顶针,我就像看到你们苦命的娘啊!咳咳咳……两行浑浊的眼泪 从爷爷脸上沉甸甸的砸到炕沿上。
爹和叔恭恭敬敬把盒子盖好,放在爷爷枕边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他们身后,娘和婶早已哭得抱成一团。